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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 龍泉 “陳相公,最好的定遠軍,是來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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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來後得知衛瑾瑜可能沒死,陳伯橫心中反覆掂量,只覺這衛薔不至於為了他兩口老血就連喪侄之痛都強忍了,便信了衛瑾瑜未死之事,信了之後心結稍解,不過兩三日就出門走動。

這幾日的同州又有新熱鬧,城門處立起了識字牌,每日一換,每日都能識一個字,寫字之人就是同州第一所定遠童學的夫子。

穿著素色裙的女子就是童學的夫子,一共五人,大的三十多歲,小的十五六的樣子,三人是從北疆調來的,兩人是從同州本地召的,都識數千字,北疆來的三個連那十五六小娘子都會算學。

這幾人只看面相只讓人覺得知書達理和善可親,在招生處一字列開,竟讓人覺得可靠至極。

童學無貧富之分,四歲以上十二歲以下孩童皆可進,早出晚歸,中午管飯,家裏只要給備上中午的口糧便可,第一批說是收兩百人,男女各半,卻有上千人替自家孩子報名,還有幾乎半個同州城的人都來看熱鬧。

陳伯橫遠遠看著,臉上帶著笑。

看著那些一臉懵懂被父母拽著往人堆裏擠的孩子,他心中突然一寬。

無論如何,這些孩子長大,會過得比他們父母好。

白龐站在一旁,生怕這老爺子再倒在地上。

陳伯橫看完了熱鬧,又看見有賣糖畫的,摸著袖子就要去買,被白龐一把攔了下來。

“陳相公,靈素閣的許娘子可囑咐過了,您這一月得清淡飲食。”

“靈素閣?”陳伯橫想起了那個總是悶聲不吭給自己看病的小娘子,“這靈素閣也是你們定遠軍裏的?”

“倒也不算。”

白龐舉起手一個一個數了起來:“巨闕、湛盧、泰阿、純鈞、赤霄、龍淵、龍泉、這七部主戰事,還有魚腸、勝邪、承影三部,這正好是定遠軍十部,靈素閣是大娘子前年冬天召集北疆名醫編纂醫術的時候組建的。”

他生得粗胖,手指也像未長成的蘿菔,一個一個數過去,像是小蘿菔被栽進了地裏。

“龍淵?龍泉?”陳伯橫皺起了眉頭,他聽出了不妥之處,“龍泉本就是七星龍淵,因避諱唐高祖而改了名,怎得兩個名字都在定遠軍中?”

白龐笑呵呵道:“大娘子給十部命名的時候是一個一個想的,龍淵本就是龍淵,今朝又沒有避諱一說,到了我這……因我部中多是定遠舊部,元帥就將先國公的劍名給了我們一部。”

從前,白龐不過是定遠軍裏的一夥頭兵,因飯做的難吃,還被人叫白費糧,國公死在了長安,新來的統帥死在了刺客手裏,軍糧軍餉都沒了著落,數萬定遠軍幾乎是被遺棄在了長城腳下,動蕩之中,定遠軍中不少人心生去意,白龐就是其中一個。

在雲中城裏苦苦捱過了一個冬天,剛開春,白龐就帶著自己的同夥同鄉二百多人要一起歸鄉。

就在他們離開雲州的那一日夜裏,蠻人越過了長城,半年來衣食不濟的定遠軍哪裏敵得過有備而來的蠻人強兵?死的死,逃的逃,戍衛大梁北疆數十年的定遠軍就此煙消雲散。

白龐本是滄州人,他帶著二百人一路避著蠻人往家鄉逃,路過定州,他們看見蠻人騎著馬如驅趕牛羊一般地驅趕百姓,其中一人拿著定遠的刀,穿著定遠的甲,騎著定遠的馬,殺著定遠軍苦守北疆也要護著的百姓。

等白龐回過神來,他已拔出刀與那些蠻族廝殺在了一起。

十幾個蠻族騎兵被他們用三十條沒有鎧甲的命換了個幹凈,餘下的同袍們渾身浴血彼此看看,最後都看向白龐。

“我們回北疆!”白龐聽見自己大聲說,“當了十年定遠軍,老子把命留北疆了!”

一年後,他帶著自己在北疆收攏的兩千定遠殘軍投奔了大娘子。

數年後,大娘子重整定遠軍,將先國公用的劍名還給了他們。

“原來如此。”陳伯橫點了點頭,“我記得先帝將先定遠公的劍賜還了定遠軍?”

“是!”白龐點了點頭,“那劍如今在我們龍泉部軍部掛著呢,我本想帶出來,袁文將不肯。”

陳伯橫聽完,突然問道:“白將軍,如今的定遠軍和從前的定遠軍,你覺得哪個更好?”

白龐停住腳,一雙黑亮的小眼睛看向陳伯橫,見陳伯橫臉上並無惡意,他緩緩道:

“陳相公,最好的定遠軍,是來日的定遠軍。”

這下輪到陳伯橫走不動了。

他看向四周,午時將之,炊煙四起,還有父母大聲說:“我家丫頭年紀正好,讓她讀童學吧!”

陳伯橫忽然一嘆道:“白將軍,我為官數十載,從我為官第二年起,就再也不敢說,最好的大梁,是來日的大梁。”

日薄西山,風中殘燭,不外如是。

罷了罷了,他呀,還真想看看那“來日的人間”。

……

定遠公的奏本送到禦案上,聖人趙啟恩甚至不敢看。

他讓石菩讀給自己聽,可石菩要讀的時候他又改了主意,只讓石菩看過之後告訴他說了何事。

石菩一字一字看完,對趙啟恩道:

“定遠公說還請聖人務必找到定遠公世子的屍首,她好將之送到長安歸葬。”

“屍首?!我哪知道屍首在何處?!她竟未說別的?”

“生死有命,她說只可惜世子沒有馬革裹屍,愧對衛家血脈。”

趙啟恩長出一口氣,出到一半,突然道:“你若是定遠公,可會這般輕描淡寫?”

石菩連忙道:

“聖人,奴婢不過一閹奴,國公氣量非常,奴婢萬不敢相比。”

可我這身為一國之君的,也不會如此。

趙啟恩看向那奏本。

衛銘抱著她父母牌位登門,她將人一箭穿顱。

呂顯仁說先皇害死她父兄,她將人一刀梟首。

申榮當年被她挑斷了手腳,慘嚎連天,她在一旁靜靜看了大半日,才擡手取了申榮取了性命。

趙啟恩突覺自己身上有些冷。

轉頭看著緩緩打開的窗子,他道:“你將皇後請來。”

皇後病了半月,至今沒有上朝,聽說聖人召見,匆匆趕來,上身月白,下身竹青羅裙,頭上也只戴了兩根金簪,比平日素凈數倍。

心知皇後是因衛瑾瑜才做如此打扮,趙啟恩的心中一陣膩煩。

“朕打算在洛陽為定遠公世子大辦法事,此事你安排下去,依郡王例。”

“謝聖人。”皇後徐徐行了一禮,蒼白的臉上微微有了些喜色,“蒙聖人惦念,是衛家上下之福。”

“再從私庫裏選兩件金器給定遠公送去……”趙啟恩說到一半,重重地喘了兩口氣,看著皇後雪白的頸項,他喘了一聲,道,“皇後,你扶朕到床上去。”

皇後連忙應是,扶著趙啟恩的手臂慢慢往重重幔帳深處走去。

石菩並未跟上,見一條牙色錦帶露出一角落在在幔帳之外,他小心退了兩步,擡手讓小太監去備水。

“聖人,妾這幾日睡得不好,夜裏總夢見先父問我劍去了何處,妾可否從定遠公處將先父的劍借來幾日以安神?”

看著眼前輕晃的一片雪,聖人伸手在上面落了片片紫紅,神思越發昏沈起來:

“你想借便借,這天下有什麽不是朕的?”

衛薇雙手捏著錦被,看著自己十指的丹蔻,恍惚覺得那是血。

“謝、謝聖人。”

……

“這個韓熹還真是平步青雲。”穿著一身淡粉襦裙的女子坐在椅上看著手裏的書信,她生得靈秀,額間還有一點殷紅,偏偏坐沒坐相,一條腿搭在了椅子上,“最近他在西北的‘親朋’還有信來麽?”

“暫時是沒了。”

這女子自然是暫時以原貌示人的衛瑾瑜,她皺了一下眉頭,輕聲道:“是如今沒有大事,還是他那個‘親朋’遇到了什麽事……”

沈吟片刻,她將信放在一旁,又問另一人:

“東西送進上陽宮了麽?”

“已經送進去了,想來吃了藥,肅王三五日就能康覆。”

衛瑾瑜點點頭。

又有一人道:“淳於大家也已經在開封上船南去,到了宿州,會有魚腸送她往江都。”

“這般看,咱們暫時沒什麽可掛念之事,就該動動手腳了。”

衛瑾瑜站了起來,她接管了洛陽的與大梁東南一帶的魚腸,可不想只做些刺探消息之事。

“之前衛家落敗,那些落井下石之人的名冊可備好了?我聽說我那小姑姑在長安可是一家一家跪過去了。”

“已經齊備。”

“那就好。”衛瑾瑜笑嘻嘻地說,“該咱們動手了。”

這天夜裏,停職在家的鄭侍郎府上鬧了鬼。

……

同州剛剛開始建起童學,比同州更早落在定遠軍手裏的綏州正在為重開縣學而征募綏州當地飽學之士為夫子,各處縣衙門前都設了桌椅記錄名冊。

吐延河畔綏德縣城乃一中下縣城,百姓不到千戶,韓家起兵之事從此地強征了一千四百多壯丁,剩下的不到三千人多是老弱婦孺,走在街上的年輕男子都是幫助百姓開荒屯田的定遠軍。

等了幾日下來,能當夫子的一個沒有,想要送孩子入學的絡繹不絕。

一穿著青衣作書生打扮的男子拄著木杖緩步前行,險些撞到了一人的身上,他握緊木杖連忙致歉。

險些被他撞了的是一定遠軍的兵士,見他眼上覆了白紗,小心問道:

“這位郎君您要往何處?”

“實在對不住,在下身有眼疾,雙目不能視光,只能這般綁著,並非故意沖撞郎君。”

青衣書生站直了身子擡起頭,兵士見了他的臉,心中不禁暗讚一聲著實是好相貌。

雖然識字,到底文采平平,兵士想了又想,只覺這郎君的相貌仿佛覆了雪的桃花。

北疆物候多變,偶爾四五月也有落雪時,一夜北風呼嘯,桃花花瓣結霜覆雪,讓人一面心憂桃子,一面讚嘆這美不勝收。

雖然用白紗遮住了眼睛,這位郎君正是有這般機緣巧合方能逆天而生的美貌。

“郎君不必這般客氣,我是定遠軍龍淵部十六隊隊長李護,您想往何處,我送您過去。”

“多謝多謝!”

雙手握住木杖,青衣書生微微低著頭道:“我聽聞縣衙在招夫子,我雖身有殘疾,也讀過幾年的書……便、便想來試試!”

李護大喜過望,連忙抓住這書生的手臂幾乎是要把人拖進城去:

“郎君你放心,我看這般溫文爾雅,想來定是飽學之士,定遠軍對縣學夫子極好,一個月一貫錢,加上冬夏補貼,比我們元帥拿得還多呢!”

拖了兩下,李護忍不住道:“郎君你看著清瘦,臂力倒是不錯。”

書生赧然:“我每日在腕上懸石練字,勉強有兩分力氣。”

“有力氣才好!半大孩子最是難管,有兩分力氣才能鎮得住他們!”李護一邊說,一邊竟真的將人拖到了縣衙門口。

“快快快!這有一人能當夫子!”

坐在木桌後的人一見書生也驚喜萬分,連忙捏著炭筆道:

“不知這位郎君如何稱呼?”

“在下沈秋辭,星落黃姑渚,秋辭白帝城,沈秋辭,字星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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